2022-4-14
亞洲富豪的錢正在乾坤大挪移。因為國安法、登上歐盟稅務不合作灰名單，香港地位正搖搖欲墜。新加坡急起直追，新加坡業者看好台灣有錢人愛把錢放在海外，已悄悄進駐信義區一級戰場。
新加坡。圖片來源：邱劍英攝
疫情、香港國安法、全球租稅改革，三件毫不相關的事，正凝聚成一股新力量，撬動亞洲富豪的資金大挪移。
線索藏在台北信義區的國貿大樓。這裡以會計師事務所、外國駐外機構為主的老牌商辦大樓，最近來了新房客，名牌上寫著新加坡商萊佛士全球資本（Raffles Global Capital）。
雖然是外商，但主管全是台灣人。為首的陳舉鵬，名片上只印著英文Michael Chen，在台灣沒有掛任何職務，而是新加坡總部的執行董事。新辦公室有著一株與人等高的祝賀花籃，陳舉鵬說是開發金大股東辜仲瑩送的，10多年前辜仲瑩在東吳大學授課，陳舉鵬是學生，兩人相談甚歡，保持聯絡至今。
自東吳畢業後，陳舉鵬大部份時間在中國、香港、新加坡，這次返鄉，他開宗明義地說：現在新加坡複製了開曼的一切，要把錢全部吸過去。開曼是租稅天堂的代名詞，長期以來是台商租稅規劃的熱點。
台灣雀屏中選，不光是陳舉鵬跟台灣的關係，而是台灣有錢人的口袋夠深。瑞士銀行曾調查，台灣是全世界第九有錢的國家，而且，放在海外的錢夠多，高居世界第三。
短短不到半年光景，找上陳舉鵬的客戶來自五湖四海，有名片掛著花店老闆，實際上是台中建商的金主；有生技公司老闆、建設公司總經理、殯葬業者，甚至長期在緬甸經營國際學校的台灣人校長。他們有的為了生意要募資，有的為了配置資產，目的雖不同，但都想透過陳舉鵬把錢挪到新加坡，享受新加坡資本利得免稅、免遺贈稅，最重要的是，海外資產的最終受益人不必怕曝光，台灣稅局追稅不易。
陳舉鵬跟台灣大多數銀行員的形象不太一樣，穿著輕便，腳踩球鞋，講起話來不但不拘謹，還豪邁不羈。這家公司跟在加拿大證交所掛牌的金融集團Raffles Financial Group同名，但兩家一點關係都沒有。
香港落難，台灣有錢人變心
對新加坡來說，真正的大禮是，台灣有錢人變心了。
中國信託和資誠最近針對台灣身價3000萬以上的客戶，調查未來投資規劃，有錢人放在香港的錢正在快速萎縮，新加坡則逐步成長，三年後新加坡就會反超香港。
「香港跟新加坡都在爭亞太金融中心，兩國在企業稅率跟個人稅率已不相上下，但現在錢放在新加坡，安全很多，」資誠家族及企業永續辦公室主持會計師洪連盛解釋。
2019年反送中民運、2020年國安法上路，香港社會騷動不安，已經嚴重影響正常經商。但看在外國人眼中，中國的手愈伸愈長，說不出口的憂心是，香港會不會步上中國外匯管制的後塵。
（黃明堂攝）
同一份報告指出，香港國安法實施，是僅次於聯準會升息和國際油價波動，影響投資佈局的第三大國際政經因素。但身家愈高，受國安法上路影響愈大。
有部份人已經感受到香港的錢，變得不再自由了。
陳舉鵬說，他的台灣朋友在香港開公司，從香港匯回台灣2000多萬港幣，結果資金被凍結，因為銀行依洗錢防制法申報，金管會跟調查局要求先凍結，派人調查金流跟中國政府有沒有關係。
另一層因素是，香港幫有錢人逃漏稅的條件不再。
去年底香港被歐盟盯上，因為香港對境外來源所得不課稅，列入稅務不合作的灰名單。台灣人或台商常見的做法是，在台灣找秘書公司註冊開曼公司，但把帳戶開在香港，無論是把企業盈餘或個人資產放在開曼公司帳上，對香港來說，股利或孳息都算境外來源所得，一毛錢都不用繳稅。但現在香港須在年底前修法，不然一旦升級為黑名單，未來台商透過香港的投資與交易，特別是與歐洲公司往來，將成本大增，甚至被迫中斷。
加上台灣政府趁勝追擊，明年實施受控外國公司制度（簡稱CFC），長期以來台商把錢留在境外，閃避繳納營所稅，未來此路不通，因為香港跟百慕達、開曼、BVI、薩摩亞，都在國稅局追稅雷達上，台商慣用的黃金避稅架構，瀕臨破功。
香港疫情失控，則是最後一根稻草。香港美國商會調查，近五成的人打算3～5年內離開香港，一成五的人計劃年底前會走。主要是嚴格的防疫政策，已經嚴重影響公司營運，包括無法拜訪客戶、跨國高階人才延攬不易。高度仰賴專業人士的金融服務，如今連人才都留不住了。
新加坡對亞洲富豪大獻殷勤
香港落難，新加坡漁翁得利。
原本在香港當空服員，4年前轉進新加坡，在外銀當理專的Tracy直說，她負責北亞市場，含中國、香港、台灣。過去大部份心力是服務中國人，但香港反送中後，香港、台灣人的開戶需求明顯增加，分行裡服務北亞市場的理專愈來愈多。在她接觸的台灣客戶中，40～50歲最多，有些是企業家二代，但更多的是企業高階主管，把錢從香港轉到新加坡銀行。
疫情期間，新加坡也放寬遠距開戶政策，Tracy說，以前客戶都要親自飛新加坡一趟，但現在遠距開戶，客戶只要拿護照影本給公證人蓋章，加上開戶文件、營業執照，郵寄回新加坡的銀行，審核通過，就完成開戶。討論資產配置，也透過Zoom開跨海視訊會議，金流自由移動絲毫不受強韌的傳染病影響。
而且，新加坡政府也對亞洲富賈大獻殷勤。
洪連盛指出，近幾年新加坡政府用力在推家族辦公室計劃，如果外國人把錢搬到新加坡，投資的收入免稅，還能取得新加坡稅務居民身分。新加坡金管局新上路的VCC（variable capital company）制度（新加坡2年前推出友善資產管理業的新制，主要特色包括：可以設計為擁有大量子基金的傘型架構，而且子基金間各自財務獨立；基金的投資人也不會向公眾公開。透過基金持有境外資產，可享新加坡的稅務優惠，包括資本利得免稅、免遺產稅、免贈與稅等。），便為資產管理業打開方便之門，讓未上市公司私募更容易，而且最終受益人不公開，顧及巨富對隱私的要求。
萊佛士全球資本就是打著VCC的招牌，向台灣有錢人招手。
「有個建設公司總經理，個人財產8億多，我建議他，把錢給我們，成立一檔基金，再拿基金的錢把名下的台灣房地產、金融資產買下來，只要指定小孩為最終受益人，有一天走了，遺產留給小孩，在新加坡不用繳遺產稅，」陳舉鵬大喇喇地說。
在台灣也不用繳半毛稅嗎？
跟萊佛士全球資本合作、惟理聯合會計師事務所會計師李維仁指出，房屋稅、地價稅等持有稅依然照繳，但當子女繼承，因為不動產的所有權人還是同一檔基金或境外公司，不需要在台灣變更登記，台灣稅局未必追查得到。
但難道新加坡不會步上香港後塵，被歐盟盯上？
多位會計師異口同聲地說，短期不會。
資誠全球稅務服務主持會計師曾博昇解釋，新加坡沒說對境外來源所得不課稅，因此不在歐盟的雷達上，但新加坡實際上有很多免稅項目，可以達到實質境外來源所得不課稅。「假如新加坡做到樹大招風，會不會被盯上，是有可能，」曾博昇話鋒一轉。
一直想扳倒香港、成為亞洲金融中心的新加坡，現在就是黃金時刻，只是不受監管的紅利有多長，沒人知道答案。（責任編輯：曹凱婷）